□ 郭華正
霜降時節(jié),陜南主要農事是挖紅苕、種麥子。這節(jié)點,我就迫不及待地蒸苕吃,先嘗鮮過癮。這原生態(tài)食品,粉而甜,軟而糯,確是“入唇菠蘿甘,搓手薔薇香。”像極了不圖回報毫無所求的鄉(xiāng)間母親,只知默默無聞地奉獻。
紅苕亦稱甘薯、白薯、番薯、地瓜,原產地是南美洲的墨西哥等熱帶和亞熱帶地區(qū),后傳入東南亞一帶。明萬歷年間,福建長樂人陳振龍從菲律賓將番薯引入中國,呈準福建巡撫金學曾試種成功并推廣,迄今432年。廣東林懷芝到交趾(越南)行醫(yī),回國時引進了番薯這個藥食同源的稀罕物,先后在福建、廣東、浙江諸省種植。明代科學家徐光啟又在上海試種成功,緩解了時水患后的饑荒,并將種植技術和多種用途寫入《甘薯》一書中廣泛宣傳。
根據(jù)現(xiàn)有史志資料記載,安康種苕是近一百多年的事�!蹲详柨h志》載,清道光十五年(1835年),陳僅(浙江鄞縣舉人)任紫陽知縣時,見“民恒有菜色,糧食不能自給。”當即“引進糧食新品種”,“勸民種苕”,解除人民疾苦。他調任安康知縣后,又從紫陽引進苕種。《安康縣志》載,清道光十九年(1839年),知縣陳僅為解決災多糧少、民貧缺食的困難,教民廣種紅薯。到1931年,安康紅苕產量與玉米產量相當,占秋糧的1/3。由于紅苕耐旱穩(wěn)產,一直是淺山丘陵的“半年糧”。這對保守饑荒困擾的農民來說,就是一種寶藏!
筆者的故鄉(xiāng)位于丘陵地帶,苕是主要農作物之一。有“一料(季)紅苕半年糧”之語。慶幸自己出生在陳僅引種紅苕百年之后,與苕結了善緣。孩童靠它養(yǎng)小命,少年參與種苕活動,乃至帶苕放牛,帶苕上學。農諺說“秋后彎彎腰,勝過春天走一遭”。苕稱“地寶”,埋在地下,隔著地皮難以刨干凈,尤其地頭壟溝邊。苕蔓干枯早,易被人忽略,給秋人發(fā)現(xiàn)殘留蔓根,定會挖出一串紅苕來。即使未發(fā)現(xiàn)蔓根,地角壟畔也能翻出一籠來。這種好習慣是對勞動成果的愛惜,對溫飽線上的人來說,更是對生命的珍惜。少年常隨大人參加這樣的拾秋活動。如今遐齡,它成了撿拾秋野的美好時光回放。
那年代,苕是居民糧的標配。在飯館買飯,一碗米飯搭上一兩塊紅苕,這是人們的共同記憶。
十冬臘月,朔風凜冽,天寒地凍。營養(yǎng)豐富的紅苕既容易消化,又供給大量熱能,自然成為捉襟見肘之家果腹御寒的最佳食物,家家戶戶,餐餐有苕,變著花樣巧吃苕。“早上紅苕站隊,中午紅苕開會,晚上紅苕打撲克”,意思是說早上吃蒸紅苕,苕像列兵站隊;午飯吃紅苕糊涂,許多小苕塊相聚猶如社員在一起開會;晚上吃的炒苕片,頗似撲克牌。過年津津樂道的是炒的苕果子、炸的是薯片,和苕墊底的蒸肉肘子。團聚的開心,老少的歡愉,那眉眼笑得像盛開的紅苕花,多彩而燦爛。
苕是三餐四季一主糧,青黃不接救命糧。因而人們對苕的保管也煞費苦心。為了保溫防雨水,因地制宜挖苕窖貯苕,猶如當今的冰箱冷庫。窖口搭的像小偏廈;為了防盜,窖口一尺多深內壁按十字架上鎖;春季,窖里缺氧易發(fā)生危險,先輩們也腦洞大開,用一盞油燈吊入,觀其燃熄、亮度,測試氧氣濃度,再決定是否下窖。
紅苕既是高產糧食作物,又是一種美味蔬菜。除蒸、煮、烤外,還可以曬干苕片、苕絲,隨時可做飯吃。加工成淀粉,可做粉條,食前溫水浸泡,熱煮、涼拌皆可,單炒配菜也皆宜。還可制成包子、餃子等食品餡料,潤滑耐嚼,口感極佳。又可把苕粉條加糖膨化,受孩子追捧。采用蒸、炸、炒方法可隨心烹制各種風味菜肴。如醋溜紅苕絲,絲絲縷縷刺味蕾,酸辣脆嫩皆爽口,成為陜西冬日家常菜。用苕墊底的蒸肉肘子,現(xiàn)今往往吃苕而留肉,苕的魅力不言而喻,從求溫飽到講科學促健康轉變。當下連艷綠的苕葉也一舉躍升為市民餐桌上的環(huán)保菜,各種滋味的薯條、薯片進入超市受青睞。不由得讓我想起鄉(xiāng)下歲月來,那年月的我們怎么也不敢想紅苕會有如此尊貴的待遇,我若是苕,定會欣然自慰的。
夏秋時節(jié),若削個粉皮小紅苕,咬一口啊,甜如藕,嫩如菱,脆如雪蓮果,清香可口。津津有味,從舌尖甜到心間。
綠樹常念培土恩,吃苕不忘引種人。陳僅的卓著政績受到安康人民的敬仰而名垂史冊,《重續(xù)興安府志校注》《安康地區(qū)志》《紫陽縣志》和《安康縣志》都有多處記載:“陳僅在安、紫兩縣主事十余年,輕徭薄賦,又極重農事。積谷備荒。撰寫《勸民種苕?zhèn)浠牧崱贰2饺~世倬后塵,以詩文勸農桑。”“還發(fā)布《勸諭廣種紅苕曬絲備荒示》,頒布政令推廣種薯。”因其政績而深得百姓愛戴,離紫陽時,吏民赴省呈留,未準。地方為其建德政碑,并立祠紀念。讀到此,我突然與先民產生了深切認同。歷史一再證明“人因有德而偉岸”“德不孤,必有鄰”的不朽名言。陳僅所為,不就是跨時代的精神楷模嗎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