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和強
我不是旬陽老城人,城在漢江北,我住漢江南,一河之隔的縣城,是一個令人向往的神秘地方。站在大河南的高處,大人們指指點點,說縣城像金線吊葫蘆,黃坡嶺是那條金線,埡子口是葫蘆系,整個縣城就是一只葫蘆。而我看到的縣城,卻像一只大黃蜂,高高大大的黃坡嶺是身子,埡子口是細頸,縣城突然巒起就是蜂頭,處于縣城兩側(cè)的大河洲和小河北就像兩只翅膀。那時縣城還沒有向菜灣和小河北發(fā)展,所以沒有人把縣城叫太極城。
我們那時把進城叫過河,因為過了河就是縣城,我兒時肯定沒有過過河,在我記憶中父親背柴過河賣,沒有領(lǐng)過我,奶奶到縣城的親戚家串門也沒有領(lǐng)過我,母親背暖柿子和紅苕過河賣也沒有領(lǐng)過我。大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,我快上學(xué)時,有一次母親又背了一背簍暖了三天的大磨柿子過河賣,我非要攆路,母親沒辦法就領(lǐng)著我,我們沿著漢江邊懸崖上一條砭路向上游走,再下到渡船口,上了一條有烏篷的木船,在吱吱呀呀的槳聲中過了河,剛踏上大河洲,我就興奮,恨不得一步飛到街上,但母親背著柿子,是走不快的,我在前面跑一段,停下來等母親。東堤頭下的套河水淺的踩著列石很容易就蹦過去了,我站在堤下看母親,她卻是雙腳踩實一個列石后,再小心邁出一只腳。踏上河堤的臺階馬上就要上街了,我有些膽怯,緊緊扒在母親的腿邊,上得河街,我驚奇又惶恐地看著街道上擠擠攘攘的人,街道鋪的鵝卵石地面,靠里面是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姆课莼虻赇,靠河的外面斷斷續(xù)續(xù)有兩層樓的板壁房子,母親選了一處沒有房子的空地,把背籠蹲下讓我扶著,她才從地上站起來,我看她臉紅紅的額上流著汗。剛把背籠靠好,就有一個婦人穿一身整齊的藍布衣服走過來,翻看了又黃又大的柿子,問多少錢?二分。我媽急忙回答。一分。不賣。兩個人對話很簡單。那婦人沒有走的意思,在背籠里翻了一陣,挑了5個最大的,從口袋了掏出一個手帕,從一卷票子中取出一張一角的。又有一個和我年齡大小差不多的孩子跑來,穿的翻領(lǐng)制服,很洋氣,而我穿的是立領(lǐng)紐襻子對襟衣服,一看就是土里土氣的鄉(xiāng)下孩子。他站在背籠前,大聲問,賣柿子的,多少錢一個。二分。母親不慌不忙了。小孩也不還價,挑了個大的,從口袋摳出一個硬幣,母親接了,那小孩一轉(zhuǎn)身就啃開了。我真羨慕街上小孩能穿這么洋氣的衣服,而且口袋里還有錢。這洋衣服在我頭腦中印象太深,以至于初中畢業(yè)學(xué)校組織過河到照相館照相,我也非要翻領(lǐng)制服衣服,母親滿莊院借,終于借到一件補丁摞補丁,已褪色發(fā)灰的成人制服,我穿著領(lǐng)子落到胸前,我的第一張照片就很特別。話說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人來買柿子,價也由二分變成一分,時間也到了大中午。母親決定不賣了,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背籠底有個布帶,布袋下還有一些大柿子,母親用布袋裝了一些,其余的用草帽子蓋著,對我說,我去給你碾子場表婆送點柿子,你坐這兒甭動。我有點緊張,坐在石頭上,手抓住背籠袢子。看著母親走到街道里邊,上臺階走遠了。不大一會兒,母親回來了,手心攥著空口袋。她又裝剩下的柿子,順手遞給我一個,我在石頭角將柿子碰成兩瓣,遞給母親一瓣,她提著口袋說,這一點送給后城你三姨婆,我還是守著背籠,有了半個大磨柿子吃,肚子不那么餓了。母親再返回時,街上人就不那么多了,和我們一起賣柴的、賣柿子的、賣旱煙的都走了,街道上來來去去提包和籃子的街上人多,背背籠、穿土衣服的鄉(xiāng)下人少了。母親沒有花錢買東西,經(jīng)過國營食堂我也沒有要求買饃吃,母親覺得過意不去,對我說,攢錢給你們做鞋做襖呢。我記憶中第一次過河就這么過去了。
第二次過河是父親背著我,大約也還是我發(fā)蒙上學(xué)前后那個時期,我發(fā)高燒,喉嚨痛得厲害,吃不下東西,父親背著我從河街上臺階,然后又是一面連續(xù)的石臺階,到了衙門口,縣醫(yī)院那時在衙門口府民街,因為我還沒打過針,青鏈霉素效果好得很,從醫(yī)院出來,就感覺好了很多。于是我不讓父親再背,他就拉我走,出醫(yī)院幾步就是衙門口,過去縣太爺大堂在那兒,父親給我說縣長也在那兒,我順著他的手指,看到一個威嚴的門樓,臺階上站有解放軍,槍上的刺刀明晃晃的,我不敢多看。再走幾步,就到了下長石階的地方,父親說,這里就是好漢坡,說是九十九步,我給人委背柴就走這路。父親囑咐我說,下臺階要看準,不要眼睛看花了,腳踩空了,就摔下去了。下了這臺階到了下城,再下一道之字形臺階路,就到了河街?h城的繁華在河街,我們還是沒有停留,直接下了河堤。我在納悶縣城這么好的地方,也和我們農(nóng)村一樣,沒有幾步平坦的路可走。
我與老城平凡的交集是在我參加工作后,我的單位在外縣,每次回家或回單位必須經(jīng)過河街,從洞子口坐蹦蹦車到火車站,從火車站坐蹦蹦車到洞子口,1985年縣城大河洲辦了一場盛大的物資交流會,我和大多數(shù)旬陽人一樣,第一次見了廣。也就在那之后,我時不時要從河街進六家巷,上到埡子口,再下洞兒砭,我的對象在那里做工。那時沒有隨身通信工具,每次我都要進到一個坐了幾十個女工的大廳去找她,在她們注視下,心里滿是忐忑和惶恐。埡子口是縣城最細的地方,卻是最重要的交通樞紐,這里下六家巷就到了漢江邊的河街,下洞兒砭路就可以到旬河邊的道觀和洞子口,上炮臺路一直能上黃坡嶺和宋家?guī)X以觀太極,進西城門后,一條路沿下城的城垛到東門上,另一條上衙門口和后城,機關(guān)單位集中在衙門口。我把女子領(lǐng)出來,常常是進西門走下城到東門,在副食門市部站隊買幾顆水果糖,再到北門里的電影院,雖然東門、北門早已拆毀徒留其名,但毫不影響我們加深感情,所以老城曾給我留下甜蜜美好的回憶。
又過了差不多10年,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,我也調(diào)回縣城工作了,那時新城發(fā)展起來,老城漸漸有了寂寞,衙門口里的機關(guān)大都遷到新城,空出很多老房子,恰遇我們單位辦公樓受滑坡沖擊,臨時安排到衙門口辦公。那時候舊衙門的建筑還基本保留原貌,我們?nèi)マk公要進幾道門樓,房子還是青磚黑瓦木梁柱,院子是一片柏樹林,有兩個人合抱的古柏,也有碗口粗的中生柏。衙門口西側(cè)就是文廟古建筑群,里面雖然沒有供奉孔子,但陳設(shè)了旬陽出土的文物,不少還是我們大河南漢墓群中出土的,我去看了格外親切,在文廟內(nèi)我第一次看到了旬陽古代八大景之一柏蔭銅碑,柏樹三人合抱有1300年歷史,像蒼龍擎天,雄踞縣城最高處,柏蔭下立一通明代石碑,記述重修文廟事跡,叩之聲如銅鐘,清脆激越,疑為孔子故里的尼山石。
1999年我到了安康工作,但老城我還時不時去走走看看,文廟里博物館的秦磚漢瓦,就像老朋友一樣看著還是那么親切,漢江航運博物館、旬陽民俗博物館、漢江奇石館、旬陽版畫館、洞兒砭道教建筑群、新建的東門樓、獨孤信廣場以及剛開通的旬河棧道,都是網(wǎng)紅打卡地,就是炮臺路新改造的民居、古老的西成門樓、下城的城垛、城里依然保留完整的板壁土房、好漢坡的石階都能勾起我們濃濃的“鄉(xiāng)愁”,我再領(lǐng)母親逛老城,她已八十高齡,佝僂著,拄著拐杖,而父親已離開我們20多年了。
到今年年底旬河口建起玻璃吊橋,從老城很容易到達孟達墓、靈崖寺景區(qū)、李家臺觀光農(nóng)業(yè)示范區(qū)和大河南旬陽港及留亭山觀光區(qū),漢江湖、旬河湖旅游打造,我們可以更逼真體驗山水太極的絕世美景,衷心期待家鄉(xiāng)旬陽老城,能像鳳凰城一樣綻放異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