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陽 葉柏成
麻柳小鎮(zhèn)位于紫陽縣西南部,人口不到二萬人,小鎮(zhèn)屬于彈丸之地,但地理位置卻不容小覷。它與四川省萬源市、漢中市鎮(zhèn)巴縣毗鄰,素有一腳踏三縣之說,更有秦川鎖鑰的美譽。
佇立在小鎮(zhèn)麻柳村月兒坪向下俯瞰,麻柳集鎮(zhèn)靜臥在崇山峻嶺之中,高低錯落的建筑群,寬窄不一的房屋,頭與尾相連,尾與首銜接,緊緊地抱成一團,任憑風吹雨打,雪霜凜冽,小鎮(zhèn)笑對苦難,直面歲月緊迫寬松,愜意舒心的變遷。
小鎮(zhèn)雖小,五臟六腑俱全。襄渝鐵路、包茂高速公路穿山而過,手機網(wǎng)絡,電視寬帶,覆蓋了小鎮(zhèn)六村一社區(qū),村村通上水泥公路;家家吃上自來水;戶戶手機彩電。高大寬闊,紅磚白墻的高樓大廈,小洋房改變著小鎮(zhèn)百姓方便暢快的宜居生活。小鎮(zhèn)有新老兩條街,老街約半里長,從前為黃泥土路,后來經(jīng)過鎮(zhèn)政府多次改造,變成了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。街道兩旁的居民住房,商鋪藥店,有新舊兩種建筑,老房子多為黑瓦木柱,木制的板壁墻,留下歲月走過的衰敗印痕。而新街則是沿著省級公路追跑了約一里路程,形成公路集鎮(zhèn)合二為一的街道,由土路變成水泥硬化街道,繼而又鋪成了今天的柏油馬路。街道兩邊都是清一色的新修的住宅樓,超市、廣場、酒樓,飯館、公家的單位等。曾經(jīng)位于小鎮(zhèn)老街下端,原麻柳鎮(zhèn)政府駐地,已經(jīng)更換了新的單位。那個大院里長著兩棵近百年遺留下的手挽著手,肩靠著肩的桂花樹,向上向陽生長,給金黃的八月送去一縷縷馥郁的花香。后來在衛(wèi)生院的建設中,它們相繼死去,代之而起的麻柳鎮(zhèn)中心衛(wèi)生院,長方形的白色樓房,拔地而起。
鎮(zhèn)政府新的地址,是一個小地名叫作后壩子的地方,聳立起兩棟集干部住宿與機關部門辦公的樓房,緊挨兩棟樓房的是鎮(zhèn)財政所一座兩層小洋樓。這里住著一群依法行政,上傳下達,遵令守紀的同事,老百姓呼他們叫干部的人,吃著同百姓家中一樣口味的飯菜,卻操著比百姓更多的大事小情。他們每天行色匆匆,行走著各自的軌跡,演繹著尋常的、發(fā)著螢火蟲一樣微光的故事,讓小鎮(zhèn)的面貌由單調(diào)到華麗轉(zhuǎn)身。
陽光絲絲縷縷如五彩斑斕的絲線,編織著小鎮(zhèn),描畫著小鎮(zhèn)的山山嶺嶺,小溪河流。山林由淺綠變成深綠、碧綠、墨綠的色彩,各色的山花有紅的、黃的、紫的、白的,它們緊跟著季節(jié)的腳步,變換著自己的魔術。那些萬般變化的色彩,撩人的眼,抓人的心。杜鵑、麻雀、喜鵲、布谷鳥、斑鳩都是技藝高超的音樂家,它們在綠樹鮮花搭建的自然舞臺上,飛來飛去,演奏出一曲曲天籟。我也是一名演奏家,按照自己的工作節(jié)奏,踩踏著逼仄、彎曲、陡峭的羊腸小徑,去青巖村(現(xiàn)在與書堰村合并為一個村)一個名叫作坊的地方,收取農(nóng)業(yè)稅,計劃生育社會撫養(yǎng)費,后來又收取農(nóng)村養(yǎng)老保險,合作醫(yī)療費等。
在通往村組的路上,我曾與同事們,都有汗珠子摔成八瓣兒的時候,也曾遭遇欲哭無淚的時刻。因為老百姓的不理解,常常讓工作陷入泥潭,吃了閉門羹。時常,當我們一路風塵仆仆,緊趕慢趕了幾十里山路,出了一身大汗,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的時候,迎接我們的是鐵將軍把門。
小鎮(zhèn)山高坡陡,老百姓民風淳厚,待人大方豪爽。村民對人舍得客氣。每次干部們因公事奔波,不管工作進展得是否順利,干部進了屋,男主人必讓兒女叫回菜園子干活的媳婦,從火塘上的竹笆樓上取下一塊煙熏火烤的臘肉,用火鉗夾住在熊熊燃燒的柴火上燒著,直到燒出一滴滴油來,肉皮燒出一層黑黑的鍋灰,才放在木盤中刮去豬皮上的黑灰,在清水里反復搓洗,然后用干四季豆、洋芋果果在黑色吊罐里燉煮,或者用粉條、青菜、堿水饃、血豆腐干爆炒回鍋肉,那些本地生長的紅皮蒜,大蔥小蔥都是很好的作料。吃飯中間男主人勸客人喝酒,酒是地道的苞谷酒,女主人殷勤地為客人夾起巴掌大的,一片片半肥半瘦的肉片,亮閃閃,琥珀色的,直往你面前的碗里堆。而熱氣騰騰的豬蹄子都是剁成了拳頭大的一坨坨,放一坨在客人碗里,碗里便再也沒有寬松的縫隙了,一坨豬蹄子,足可以讓你啃掉幾十分鐘時間。這就是老百姓的粗獷豪邁的待客之道,雖不精細,卻直率憨厚,真摯的情感,就在男女主人一舉手,一投足的實在而不虛偽的動作中傳遞著人間的溫度。
2007年7月的上午,暑熱威猛難當,人坐著就渾身淌汗。中午的時候烏云密布,天氣突變,就在這一天,縣上通知今天夜間到明天白天,部分鄉(xiāng)鎮(zhèn)有特大暴雨,我與同事們顧不上吃飯,帶上雨傘,紛紛出發(fā),在我前往青巖村通知七組幾戶垮塌地段老百姓迅速轉(zhuǎn)移完以后,天空中開始拋灑細細密密的小雨,天色昏暗,山路濕滑難行,汗水雨水直往眼眶里流淌,模糊了視線,一不小心,身軀傾斜,腳步打滑,連人帶傘像滾石頭一樣,砰砰地向山下滾去,所幸,有一片茂盛的苞谷林,擋住了我全速運動的身軀,我手掌快速慌忙地抓著幾棵粗壯的苞谷稈,在連續(xù)連根拔起兩根苞谷稈之后,第三棵苞谷稈雖然彎下腰來,終于承載了我一百多斤的體重,雖然滿身沾滿黃黃的稀泥巴,樣子狼狽極了。我躺在潮濕松軟的黃泥地上,好久直不起腰來,屁股和腰肢是石頭劇烈撞擊的鉆心的痛;手臂、臉頰、脖子是苞谷葉子鋒利的鋸齒割裂的大大小小的血口子,火燎火辣的痛。今天,當即將步入花甲之年,一身病痛的我,回憶起二十多年前為老百姓送達撤離通知時,那有驚無險的一幕,內(nèi)心由不得一陣戰(zhàn)栗。
“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?是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!”我已經(jīng)與這個小鎮(zhèn)朝夕與共二十多個春秋了,我的青春夢想呢?我的酸甜苦辣呢?都在這個名叫麻柳的小鎮(zhèn)上。即使退休了,我將繼續(xù)為這個熱愛的小鎮(zhèn)做一點暖心的事情。雖然沒有炫麗的高光時刻,但總有這么一群人為著小鎮(zhèn)的安寧與祥和,年年奔走在鄉(xiāng)村崎嶇陡峭的路途,用一束束蠟燭一般的光,帶給千家萬戶溫馨。